今年最值得说的事情，大概是搬到了德州开始重新做人。

搬家时正值美国政府罢工，United改签了我的航班，我无法自己check-in，三个地勤围在一起研究我为什么被卡住。跟我说有api error，她们也不知道是什么。我说没关系我就是写api的，这不是你们的问题，有没有其他的check-in入口？

落地德州后，租车公司又识别不了我的驾照，柜员把经理都叫来了才发现，是因为加州9月刚换了新版本驾照，以前的扫描方式扫不上。

半小时后，我终于开上了车。一出机场就是限速75mile的高速，所有人都开到八九十。我吓得不行，大货车从最左侧车道呼啸而过。

每天通勤也是，没人通知我限速60的高速要开85啊。就在这种疯狂超速的氛围中，我被迫开始学习如何融入车流。

今年的每件事都大概这样混乱，匆匆忙忙连滚带爬地度过了2025。

在等待PhD offer然后被告知没funding的过程中，在想方设法给亲戚朋友公司打工维持身份的过程中，在因为找不到工作和家里人冲突的过程中，在天天躺在家里玩狗的过程中……

最难过的时候是在Las Vegas收到了母校发来的PhD拒信。那是我单次下注100刀的赌博，虽然知道学院里没Match的老师，申请纯属瞎猫碰死耗子，但在那个当下，还是觉得被世界抛弃了。钱没了，fame没了，和对象在同一个学校读博的梦也没了。

创作大概是我今年的主线。苦难是创作的温床，今年我重拾了画画，写了很多博客，在小红书写了十篇上千赞的随笔。其实我不喜欢小红书，字数受限，很多话题发不出去。也不能和现实中的朋友讲，大家都很忙，很多话也不能发在网上，怕大数据乱推送，让他们发现我在讲坏话。我不相信任何载体，更倾向于忘掉。

但在搬到德州后，我还是买了相机。不能说话，那就拍照吧。

人也不能只创作，还是得想办法给自己整点饭吃。

我其实很想做Data Science，想分析数据，挖掘数据的故事，但网上能看到的工作，基本上只是全栈或者SDE。感谢ai的发明，感谢从小学就爱画画的我，感谢从高中就开始学python的我，更感谢刚上大学不愿意复习期末自己部署网站的我，在这个基础上学一些东西把自己搞成全栈工程师并不算什么难事。

所以我vibe coding了几个小project，找了个服务器host上，拿着这个去找工作。

还真给我找到了，我的面试官aka我的领导真是个好人，如果不是我的project，我这种python的class和实例都想不起来是什么的人，怎么可能找到sde的工作！感谢他。

随着我转正他说话越来越礼貌了，我却越来越害怕。

今年早些时候我还在社交媒体上发疯，抱怨自己像在给所有人“当狗”——导师、家人、长辈，所有人都告诉我该做什么，我只要照做就行，我觉得超级不爽，觉得自己一直被操控，完全没有自己做决定的权力。

结果现在上班了，领导真让我自己做决定了，我反倒怂了。还是给别人当狗轻松，当狗意味着听指令就好，不用负责。而不当狗意味着我要独当一面，要对结果负责。这是我希望的，也是我恐惧的。

除了生存，还有一些在需求金字塔更高层的东西。在和对象的亲密关系里，我不得不承认一个让我绝望的事实：我和我爸越来越像。

如果没有亲密关系这面镜子，我可能不会发现我是这样的人。那些对男朋友莫名其妙失去耐心的瞬间，那些脱口而出的指责，我惊恐地发现，我和父母的相似之处不仅仅是二十岁时一模一样的照片，更是潜伏在性格底层的暗礁。

我并不想理解他，更不想成为他。

有时候看着一望无际的平原和没有尽头的公路，我会想起我最喜欢的小说结尾。

或许这就是我和原生家庭之间永远的拉锯战：我努力想要向前划，但血缘的惯性总是试图把我拉回旧日的河道。

我并不是那种时刻准备着要战胜命运的人，只是在想，如果真的就这样两手一摊随波逐流，任由那股引力把我冲回过去，那这种人生就真的毫无意义了。

我讨厌像我爸，可我还是变得像他一样：想去某一个地方玩，就开始在地图上挑几个点，什么计划也不做，直接出发。

真上路了才发现电影里都是骗人的。自驾游其实不好玩，旅途中并没有那么多壮丽的落日和奇遇，99%的时间只是枯燥的高速公路，是重复的歌单，是很难喝的加油站能量饮料，是长时间的腰疼。大部分时候，到了目的地，也不过是众多山水景色的一段，千篇一律，甚至不能留下什么记忆。

真正让我多年后还能回味的地点，大概一只手就数得过来。

就像我的人生。那些为了未来焦虑的日夜，那些躺在家里玩狗的下午，那些等邮件的空白时光……漫长的、无聊的赶路时间。它们不是景点，也算不上风景，什么都没有的空白，构成了旅程的骨架。

德州的路况就是我2025年的缩影：没有人因为你刚学会开车就慢下来等你，系统时常卡顿，总是报错，周围全是呼啸而过的庞然大物，时不时因为开车技术太烂被后车按喇叭。但我唯一能做的，就是把手汗抹在裤子上，握紧方向盘，盯着前方，不去想仪表盘的数字，然后把油门使劲踩下去。

真开到85甚至90了，也才觉得不过如此。

不管是跑车、大货还是一万刀的最低配尼桑，表底至少也有160mph，每辆车都有能开到90的能力。

区区90。